苏秦的青铜轺车从长街驶过,车声辚辚,行人纷纷侧目。
赶到名动天下的咸阳尚商坊,苏秦在最著名的渭风古寓前所未有地豪饮放歌一通,终于大醉了。他满面通红,大汗淋漓,酒爵摇摇晃晃,不断拍案长笑:“秦公秦公,你好蠢也!你不识苏秦大计长策。”笑声凄楚愤激。隔间外领班侍女走了进来笑道:“先生第一次饮赵酒,下得半坛,豪量也。”
“你敢笑我?赵酒又能如何!”
一个短裙女侍匆匆走了进来,轻声在领班耳边说了几句。长衣领班与女侍匆匆走了出去,径直向停车场而来。车马场中,一群华丽人正围着苏秦的那辆青铜轺车兴奋议论。
“大雅大贵,好车!”
“六尺车盖,六尺车厢,品级顶天了!”
片刻之后,蹲在车厢下查勘的一个人喊了出来:“车床有字!舆人夭黄氏!”又喊:“车轮铜箍有字!轮人蚣闾氏!”众人惊讶纷乱间,车下响起更为尖锐兴奋的声音:“这里!车辕内——王驭造父!天哪,造父!造父也!”
一连串的发现,使这些车痴惊讶万分——这些刻字足以证实这是一辆西周王车,是天下难觅的至宝了;可是,更令车痴们咋舌的是,这辆车竟然还是造父曾经驾驭的王车。造父,那是神灵车圣,在车痴们心中比三皇五帝还要神圣光彩。如此车辆在前,如何不令他们大喜若狂。车痴们木呆呆看着这辆车,这里摸摸,那里摸摸,你看我我看你竟不知如何是好。
“先生们灰头土脸一身汗,参拜土神吗?”长衣领班笑盈盈道。
“我等想买这辆车。车主何人?”
“噢,先生们要买这辆破车?”长衣女侍笑盈盈反问。
“车主正与一位大梁贵聚酒长谈,不能前来,改日再议。”
长衣领班匆匆回到店堂时,苏秦已经大醉,躺在厚厚的地毡上长长地喘着粗气。酒侍呆呆地站在一旁,却不敢动他。长衣领班端详一番,吩咐酒侍扶住苏秦,喂了他一罐醒酒汤。渭风古寓的醒酒汤大不一般,是山果浅酿后藏于地窖的淡酒,酸甜渗凉,用时再加地窖冰镇,便成一种甘美冰凉酸甜爽口的佳酿,老皆称其为冰酒。酒醉之人浑身燥热口干心烧,饮水觉过于寡淡。些许冰酒下肚,一股冰凉之气直通四肢百骸,神志顿时清醒许多。于是常有老故意狂饮大醉,为的就是享受这能使人由麻木而骤然清醒的冰酒滋味。
片刻,苏秦长长出了一口粗气,赵酒浓烈的气味瞬间弥漫在小小隔间;随即睁开眼睛霍然坐起:“为何守我?我没醉。走开。”又摇摇晃晃站起,一阵大笑,哗啷一声,丢下一小袋金饼,摇摇晃晃大步出门去了。
“先生,用不了如此多!”领班拾起钱袋,苏秦已经踉踉跄跄走远了。
“快追,送回住所。”长衣领班与酒侍追到车马场,青铜轺车已经辚辚去了。长衣领班连忙询问当值车侍,车侍回答:“鲸三驾车送人回去了,先生住长阳街栎阳栈。”领班长衣这才放心,转身回店堂去了。
青铜轺车没有驶往长阳街,一路出了北门,直向北阪去了。
出得北门,一路向林木葱茏的高坡驶去。天交四鼓,更深人静,青铜轺车驶上塬顶,拐入一条便道,在北阪松林间的空地上停了下来。那匹驾车骏马似乎感到了异常,一个人立嘶鸣,几乎要将驭手掀下车来。十多个黑影惊讶唏嘘地围了上来。一个贵公子模样的人上前一拱手道:“鲸三,这是赏金。我这匹胡马也赏你了。回城去,没你事了。”车侍忙不迭上马,箭一般蹿出了松林。
一个黄衣肥子走到青铜轺车旁,大力拍打车厢:“醒醒啦!酒气忒重也。这兄台喝了不少啦。”看车中人依旧鼾声大作,肥子探身车厢拍打他的脸庞,却又一声惊叫,跌坐到车轮旁,手中火把差点儿烧了眉毛。
苏秦霍然坐起,火把照耀下,长发披散满面通红,目光犀利得吓人,四面打量,冷冷问道:“这是何处?尔等何人?”黄衣贵公子拱手笑道:“先生,我等多有得罪,尚请见谅。我乃楚国商猗矛。敢问先生高名上姓?”
苏秦一骗腿下车,脚下稍有虚浮,但显然与方才判若两人。他矜持地整整衣衫,一双大袖背后,轻蔑扫视了一圈冷笑道:“看模样,各位皆富商大贾,为何行此勾当?”猗矛恭敬笑道:“料得先生绝非等闲人物。我等出此下策,皆因渭风古寓不便洽谈。我等酷爱高车,人称车痴。今见先生轺车古朴典雅,欲以千金之数,外加一辆新车四匹骏马,买下此车。先生意下如何?”苏秦心下恍然,不禁一阵大笑:“足下买通渭风古寓车侍,将人劫持到北阪松林,用心良苦也。我若是不卖,诸君何以处之?”
猗矛满脸微笑:“尚望先生割爱。先生气度,定是心怀天下。区区一辆青铜轺车,何须上心?我等商贾以奇货可居为能事,先生肯与我等比肩而立?”这番话极是得体,对于一个名士来说,的确不屑与商贾比肩。一个名动天下的大商,能如此恭维一个名士,确实也难得。苏秦本是性情中人,若功业遂心意气风发之时,这番话完全可以让他放弃这辆王车。尽管这是
六、名贵轺车引出无妄之灾(1/2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